一連幾日，我都輾轉在尚陽城的各大報社投稿，可是所有的稿件仿佛都石沈大海一般，毫無音訊，不知道是不是尚陽城的人不喜歡我寫的稿子。

“噠噠噠”，數著自己手中的銀元，眼看著就只剩下十塊錢了，這個月過完，若是再找不到工作，我就該睡大街上了。

“哎！”第無數次嘆氣無果之後，我只好伸展我的胳膊，還是先填飽肚子的要緊，否則就算有人欣賞我的文筆，恐怕也無人知曉了。

“洛小姐，你的電話！”就在我準備收拾東西出門覓食的時候，隔壁樓上的王大媽在樓道裏大聲吶喊。

內心頓時升起一陣希望，知道我住在這裏的人幾乎沒有，這裏只有一個公共電話，能打到這裏來找我的人除了紀芙蓉就沒有別人了。可是紀芙蓉這幾天跟著她那幫教會的修女朋友去了南京了，根本不可能在這個時間段給我打電話。

我興奮的立刻跑到電話機旁邊，生怕漏電這個救命的電話。

“洛小姐，洛小姐？”直到二樓的老太太提醒我，我才相信我剛剛耳朵裏聽到的聲音，轉頭呆呆的看著站在我旁邊佝僂著脊背，滿頭白發的楊老太太，“洛小姐，你電話打完了沒有，我還在等我兒子的電話呢！”

我機械的點點頭，放下電話，失魂落魄的往裏走，腦海裏不斷的重覆著剛剛的消息，忘記了楊老太太和我說了些什麽。

“葉子姐姐，你怎麽了？”一個稚嫩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小手倔強的拉著我的衣袖，眨巴著眼睛看著我。

這是楊老太太的孫子，她就只有這麽唯一的一個孫子。楊老太太本來有兩個女兒三個兒子的，可是因為戰亂，她從鄉下逃難來到尚陽城的，丈夫早年就已經因為瘟疫去世了。三個兒子走丟了一個，死了一個，僅剩下的那個又在武漢打工，已經快10年沒有見到這個兒子了。兩個女兒後來嫁人之後就隨著夫家搬走了，也很多年沒有消息了。老太太一個人帶著孫子生活中閘北區，始終不肯挪動地方，就是等著那個走丟的兒子自己有一天回來了找不到娘。也生怕兩個女兒回來以後找不到她，她的兒子早就勸她離開這裏了，可是老太太住在這裏已經十五年了，不肯離開半步。

“阿榮，阿榮，我找到工作了。”回覆神志之後，我開心的拉著阿榮的手臂，摸著他漂亮的小臉蛋，“乖阿榮，一會姐姐帶你和阿婆出去吃好的。”

阿榮小臉頓時一亮，“那葉子姐姐，你就不需要再啃饅頭了，太好了，太好了！”

使勁點點頭，這幾日為了省錢，啃了好幾日饅頭了，啃的我牙齒都要僵硬了。

我在平陵城的時候就聽說過尚陽城的《申報》，據說是一個英國人創辦的，但是確實唯一一個不歧視中國記者的報社，是整個尚陽城最有名和影響力的報社之一。

被尚陽城的申報聘用之後，我才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當我被總編拉著和所有人見面以後，總編最後帶著我來到一個小桌子前，指著那張窄小的紅木桌子，“小洛，以後這張桌子就是你的了，你先熟悉熟悉環境，徐聞，”他長著一張好看的八字胡臉，眼睛又小又圓，笑起來的時候總是讓人忍不住想要笑，我趕緊憋住笑意，看著從另一張桌子後面站起來的年輕小夥子，大概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嘴巴輕輕的緊抿著，眼睛只是淡淡的撇了我一眼，“徐聞，這位是洛葉小姐，你先帶帶她，新來的，文筆不錯。”在平陵城的時候為了方便我發表文章，所以我給自己起了一個筆名叫做落葉，久而久之很多人都以為我姓洛，名葉，來了尚陽城以後，我索性就用這個名字了。

“小洛，這位是我們報社的徐聞徐大記者，十分有經驗，你以後跟著他多多學習。”總編拍拍徐聞的肩膀，笑笑，“小徐，人交給你了。”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腳步，“哦，對了，忘記告訴你了，小洛也是平成大學畢業的，你們還是校友！”

總編走了以後，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濃濃的尷尬和沈默，靜悄悄的，仿佛靜止了一般。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這個徐聞，我居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有一種站在那裏就讓人冷凍的感覺，冰冰的。

“你站著幹什麽，坐下吧！”清冷平淡的聲音緩緩開口，不辨喜怒。

我訕訕的張了張口，到嘴邊的那句“師兄”，又生生的咽回去。吞了吞口水，低頭開始翻看報紙，不再說話了。

第一天上班就如此無聊，和我在平陵城的時候完全不一樣，終於熬到了下班，報社大部分人都嚷嚷著晚上要去百樂門聽冷艷兒唱歌去，三五成群的結伴而走。

只有那張冷面孔依然坐在那裏，昏暗的燈光下搖曳著陰晴不定的臉龐。

站起身子，手裏剛剛抓上外套，“徐師兄，”就楞在那裏。

因為剛剛還埋首在桌子上的人，突然站起身子，皺著眉頭瞪著我，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麽久，我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裏了，他才開口，“晚上有時間嗎，跟我去個地方。”

我機械般的搖搖頭，想到他說的話，立刻點頭如搗蒜。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他煩躁的抓起桌子上的外套，準備離開。

我立刻很狗腿的跟上，“有，當然有了，我一般都沒什麽事情。”小跑著跟著他從樓梯口出去，好奇的看著他緊閉的唇角，“徐師兄，我們去哪裏呢？”

“閉嘴！”徐聞被我問的有些不耐煩了，“再吵你就不要去了。”

我立刻閉嘴，小跑步的跟在他身邊，低頭眼觀心心關鼻，不再開口。他步伐邁的很大，腿又長，我漸漸的跟著有點吃力，小跑步才能跟上，擡頭看著他陰沈的臉色，不敢開口要求他慢點。

本來以為他不會再和我說話的時候，突然聽到頭頂上傳來一個聲音，“以後跟著我，記住要少說話，多做事。我主要是負責跑社會新聞的，我們經常出來跑外勤，這種鞋子，”他低頭指著我腳上穿著黑色皮鞋，“以後上班時間最好少穿，”腳步卻是慢下來好多，讓我跟上了他的步子，“你主要負責記錄和拍照，記住，一定要跟緊我，不該說的話千萬不要多說，我們主要接觸的人物都是一些具有背景的人，他們不喜歡聒噪的人。”

他這是在間接的告訴我工作流程，直到此刻我才知道這個人看著面冷心熱，欣喜的點點頭，“徐師兄，你放心好了，我知道該怎麽做的。”

“平陵城的報社工作機制和尚陽城不一樣，你千萬不要掉以輕心。”

使勁點點頭，“那徐師兄，我們現在是要去采訪嗎？”

徐聞轉頭怒瞪我一樣。

我立刻閉嘴，作發誓狀，“我保證，不該問的，絕對不會再問了。”

當我們在此站在這張美麗的海報前，看著上面那個冷艷美麗的女子的時候，我的心頓時咯噔一下，我輕輕拉了拉徐聞的衣袖，指著燈紅酒綠的大門口，“師兄，你確定我們要進去嗎？”

“怎麽，你有問題？”好看的眉毛一挑，我有些心虛的縮了縮頭，想到上次在這裏九死一生的經歷，心有餘悸，剛要開口，想到這是我第一次出來跑新聞，若是我不進去，徐師兄恐怕以後都不會帶我出來了，只能硬著頭皮搖搖頭，“沒，沒什麽問題。”

這一次再來百樂門比上次有了經驗了，不會再被那些東倒西歪的醉鬼撞著了。徐聞狀似無意的為的擋去了很多想要靠近的人，他將我拉過內側，護在身邊，一路輕車熟路的帶著我進入了百樂門。

今日似乎是有什麽活動，和上次來的時候不一樣，中間鋪著紅色的地毯，兩邊掛著祝賀的條幅，舞臺上面沒有溫柔迷情的音樂，只是簡單的放了一個話筒。

整個舞廳燈火通明，不像是要跳舞的樣子，卻更像是一個派對。

好奇的四下張望著，徐聞拉過我，“怎麽，你不會是第一次來吧？”

“哼！”看他一副我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我故意挺了挺胸，“當然不是了，我經常來這裏的。”

他不可置否，也不拆穿我的謊言，只是笑了笑，“一會你跟緊我，今晚這裏是九章公司開業15周年的慶典，今夜在這裏舉辦酒會，一會來的都是尚陽城的商界名流以及政界的很多官員，□□白道的人都有，魚蛇混雜，你不要到處亂跑，跟緊我。”

我頓時兩眼放光，原來是這樣一個重要的場合，怪不得今日報社裏有很多人都要想要來百樂門了，可以一睹那些傳說中的人的風采。

可是這麽重要的場合，“咱們是要采訪哪位大人物嗎，據說票很難弄到的，你是怎麽辦到的？”

這讓我對徐聞的好奇心更加多了一層，這個人居然這麽厲害。

“這些你都不需要管，你記住，一會跟著我，給那些人照相，照相機你會用嗎，會照相嗎？”徐聞像是突然才想到這個問題，轉頭一臉不放心的看著我。

我呵呵一笑，這個東西有何難，我從12歲起就開始學習攝影了，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好了，我在平陵城的時候那可是報社裏的全能型人才，什麽都幹過，攝影這種事情難不倒我的。”

徐聞將信將疑的看來我半響，最後可能實在不放心，還是認真的教了我一遍。

抱著沈甸甸的照相機，瞬間感覺自己的肩頭重了好多。

突然全場的燈光瞬間黑暗小來，眾人一驚，大廳安靜下來，屏氣凝神的看著舞廳中央。

一束熾熱的白熾燈照耀著舞臺中央，形成一個橢圓形，一陣急促的伴奏聲，從舞臺中央緩緩站起來一個身著黑色禮服的男子，他一陣開場歡呼，最後一句話落下話音之後，全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我悄悄的拉過徐聞的胳膊，壓低聲音在他耳邊，“師兄，這個羅成這麽厲害了？”

徐聞湊近我的耳邊，“羅成是九章公司的總經理，也是這個百樂門的老板，你說厲害不厲害。”

“九章公司的總經理？”九章公司我聽說過，據說尚陽城有三分之二的生意都出自這個公司，公司的董事長是一個十分傳奇的人物，少年時代就白手起家，曾經在尚陽城的碼頭上做過搬運工，後來機緣巧合下開始發家的。沒人知道他叫什麽名字，甚至都沒人知道這個人是否存在。我有時候甚至還開玩笑的和紀芙蓉說過，這個九章公司的老板不會就是你爸爸吧，你家那麽有錢了。紀芙蓉一臉無奈的看著我，和我說，“大小姐，我爸爸的生意做的再大，連九章的十分之一都沒有呢，若是我爸是九章，那我還愁什麽了。”

“哇！”我頓時眼睛亮起來，“那他就是傳說中那個神秘的大老板了？”

徐聞徹底對我無語，無奈的搖搖頭，“羅成怎麽可能是九章，他只是總經理。而且羅成那麽年輕，15年前他還是一個孩子，怎麽可能締造一個商業帝國呢！”

“那就是九章的兒子！”一錘定音，沾沾自喜的看著徐聞，“怎樣，我厲害吧。”

“哎！”徐聞撫額長嘆，“洛大小姐，若是這麽簡單，那就不叫神秘人物了。”

垂頭喪氣的看著徐聞，“徐師兄，你要說的采訪不會就是這個神秘人物吧。”

無奈的搖搖頭，顯然這是白癡問題。

看來我猜的不錯，這個九章就是徐聞的目標，若是能采訪到九章，那報社可就出名了，想到明日去了報社總編輯那小眼睛合不攏的樣子，我就覺得好笑。

“好了，別亂想了，羅成出來了。”

經過徐聞的提醒，我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羅成已經站在了舞臺上，擲地有聲的聲音，沈著渾厚，姣好的面容下是一雙深邃的黑眸，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趁著他高大的身材，更加顯得精瘦和體面。

“餵，餵，餵！”徐聞搖頭好笑的看著我，“眼珠子都快要瞪下來了，若是知道你如此花癡，我可不會帶你來這裏。”

好奇於這個羅成的長相，確實長了一張好皮囊。可是讓我吃驚的不是他的皮相，而是那人看上去如此眼熟，眼熟到我就在不久前剛剛加過，還差點被人家給哢嚓了。

“你們這些小姑娘，看到帥哥就會說眼熟，好了，不要發呆了。”驚訝之下我居然說出了心中的疑問，徐聞一定是以為我和那些花癡一樣，迷戀上了羅成的外表。

我回神，好笑的搖搖頭，“你以為我和那些小姑娘一樣花癡呀，這個羅成雖然長的十分出眾，可是卻沒有我爸爸年輕的時候好看。”我說的一點都沒錯，我的父親年輕的時候長得十分好看，所以我媽媽才不顧家裏的反對跟著我父親私奔的，我母親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我父親只不過是一個孤兒。

而眼前這個羅成似乎和我父親年輕的時候有幾分相似之處，可是最讓我吃驚的是此人就是那日我和紀芙蓉在百樂門門口撞到的那個男人，若不是我們機警，差點就被他們哢嚓掉了。當時就覺得此人一定在百樂門有一定地位，現在看來這百樂門就是人家的，紀芙蓉還不怕死的嚷嚷，幸虧我們跑得快，要不然怎麽死的還不知道呢。

徐聞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不在意的撇撇嘴，“好了，認真點，記得一會跟緊我。”顯然是對我說的話不以為然。

我也不和他解釋，只好點點頭，“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

一場十分圓滑官場的開場白之後，羅成宣布了九章公司15周年酒會的正式開始之後，場面中響起了一首圓舞曲。眾人紛紛退後到兩邊，讓出巨大的舞池，鎂光燈聚光照下一束熾熱的燈光。

一個穿著今年最流行的從法蘭西回來的繡滿珍珠的白色蕾絲晚禮服的嬌艷的女子緩緩步入中央舞池，羅成精神煥發的走下主席臺，一臉寵溺溫柔的看著眼前的女子，眼睛裏面仿佛能夠擠出水來。那種疼愛到骨子裏，仿佛千年萬年就在等他一人的感覺，讓在場所有的人都為之稱讚和祝福。

兩人熱情的在場中旋轉，踩著華爾茲的節奏，翩翩起舞，像一只翻飛的蝴蝶，美麗優雅。

“那女人是誰？”我悄悄拉過徐聞的衣袖，湊在他耳邊，開口。

徐聞回頭看來一眼，似乎是看白癡一樣，最後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她是尚陽城上層社會中最有名的交際花沐卉，以嬌艷明媚而出名。也是羅成的女人。這幾年羅成有很多生意，就是靠這位交際花幫忙才能順利的談成的，算是羅成的繆斯女神。”

“靠女人算什麽英雄！”我不屑的撇撇嘴，心裏有些不以為意。

“你不要小看了羅成，若不是羅成這個沐卉也不會成為尚陽城有名的交際花，是羅成將她捧成這樣的。換句話說，也就是說羅成才是幕後下棋的那個人，他需要一個這樣的女子在外面做他的花瓶，而這個女子也需要他的保護才能在尚陽城立足。”

“那他們之間的感情到底有幾分是真的，這樣一種利用與被利用的關系。”我不禁感嘆這個圈子裏的人情冷暖了。

徐聞冷笑一聲，“你以為這個圈子裏還有真情嗎，不過是一種利用的關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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